与民盟前辈冯克熙交往点滴
2012-03-20

与民盟前辈冯克熙交往点滴

 

九三学社重庆市委宣传处   

 

1999年,我从部队转业到市委统战部宣传处工作,并担任《重庆统一战线》杂志编辑、记者。时任重庆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民盟重庆市委主委的冯克熙同志经常向杂志投稿。对所投稿件如有修改意见一般由我向冯老进行面对面反馈。一来二往,我渐渐熟悉冯老,并对他的学识、人品有了一些认识,庆幸能够认识这样一位德高望重的民盟老前辈!

 

老郭

作为一副省部级领导干部,一位年近八旬的老人,冯老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他的住房装修简单,按级别待遇应该享受的别墅房他坚决不要。家俱大多是结婚时购置的,已陈旧过时,但他始终舍不得更新。衣服、鞋子都是极普通的,只要不坏不破,一穿十几年,自称是敝帚自珍 冯老待人以诚、和蔼可亲。到他家,无论长幼官庶、级别高低,都一视同仁。或是稿件送审,或是节日陪同、代表部领导看望,我都要提前预约。冯老总是让保姆准备好水果、泡好茶,早早等在家中。茶泡半杯,我们到了后,立即冲入开水,啜口温度正好合适。谈话结束后,冯老总会把我(我们)送到电梯口,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当时,我只是一个30几岁的后生晚辈,冯老却一直叫我老郭。刚开始,很不适应,特别尴尬,以为冯老是在开玩笑。时间长了、熟悉了,冯老才解释说,当记者、做编辑都要有一定水平,是作者的衣食父母。你对我的文章有些地方作了修改,看得出是很有文字工底的,我尊你为郭老师老郭都不为过。足见冯老为人谦逊、厚道。尽管如此,在冯老面前,我始终有一种鲁班门前耍大斧的感觉,每次他叫我老郭,我马上回应冯老,不敢当

 

从善如流

冯老治学非常严谨。解放前他曾担任重庆《新蜀报》编辑,《国民公报》编辑、主笔,成都《华西日报》驻渝特派员,郭沫若主办的群益出版社总经理,民盟中央机关报《民主报》经理等,对办刊办报、做文章都非常有水平和经验。按说,他的文章是不能轻易改动的。但冯老从不这样认为,他说,人的想法受时间、地域等多方面的局限,不可能达到十全十美。20019月,《重庆统一战线》第5期准备刊用冯老《西北行》。这篇文章是冯老到新疆、甘肃、陕西、内蒙等地的旅游观感。文章从对现实的观察认识,到几千年历史的按图索骥、旁征博引,内容非常丰富、精彩,语言也非常朴实。但因为是随笔,难免在句势、标点上有些暇疵。为此,我作了些修改,并将修改稿交给了冯老。第二天,冯老的秘书就送回了修改意见稿,只同意几处修改,其余不动。就此事,宣传处召开了编辑会,多数同志表示接受冯老的意见。但我认为这篇文章如果发出去,不是很理想,可能也不是冯老所愿意看到的。李大刚处长同意了我的意见。当天晚上,我再次预约到了冯老的家,详细向他阐述了我作修改的理由。冯老边听边仔细推敲,最终接受了我的大部分意见。

 

金婚佳侣

冯老珍爱家庭,重视亲情。1946年,冯老与著名民主人士胡子昂侄女胡甫珊喜结连理。从此,他俩心心相印、不离不弃。有一次,同样作为新闻界老前辈的胡甫珊先生也参与到我们的谈话中,近乎风趣地谈到文革遭遇:1957年到1976年,克熙被关押、批斗,还死不认罪。组织上给我做工作,让我和他离婚。但我相信他的清白,宁可不要工作,也决不离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1999年,冯老和胡先生被评为全国的金婚佳侣2000年,又喜获重庆市恩爱夫妻特别奖,对他们风雨同舟、相濡以沫几十年作了最好的诠释。有一次,胡先生不小心摔了一跤,股骨骨折,出院后完全靠滑椅挪动,可已届耄耋之年的冯老总是细心地呵护着老伴。有时,我们在谈话,胡先生慢慢挪过来,冯老会马上停下来,充满着深情与怜爱地凝望着老伴,那目光至今让人记忆犹新。冯老有一对儿女。当时,儿子冯大卫留学美国,并已留在美国工作,女儿冯丹在北京大学研究生院工作,外孙女和孙子分别就读美国哈佛大学和加州大学。每次提到他们,冯老总是非常自豪,话也特别多。有一次还专门翻出他们的照片给我看,舔犊之情溢于言表。冯老去世十多天后,我去看望胡老,老人家肝肠欲断,望着冯老的遗像,泪流不止,反复说,他身体比我好,却比我先走一步,都是我拖累了他呀!

 

统战情结

冯老对统一战线有非常深厚的感情。很多次,他向我(我们)谈自己的经历,谈自己的感受,提出自己虽然不是共产党员,但是一个彻底的马克思主义者,认为是党的统一战线让他有了事业的基础,也是党的统一战线让他在历经劫难,获得再生。每逢市委统战部组织的会议,他必定参加,都要发言。而且做好充分的会前准备,每次发言都会有一些新的思想、新的体会,没有太多的套话,没有大话、假话,逻辑性非常强,语气也抑扬顿挫。曾有几次参加民盟重庆市委的会议,因为场合和对象不同,冯老讲话时的前瞻性、忧患意识更强,思想的迸发与释放更为透彻、更加深刻,显示出作为一位政治家的风范、能力和水平。会场内的盟员无不聚精会神,甚至如痴如醉。前不久,有一个民主党派的负责同志向我非常动情提起冯老,认为听他的讲话,无异是一种精神上的享受,思想上的激荡。2004年春节,市委统战部举行民主党派新老负责人座谈会。冯老此时已重病在身,行动非常困难。但他还是坚持参加了这次座谈会。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公开场合露面。

 

花开花落

2002年,冯老从民盟重庆市委主委的位置上退下来。2003年,不再担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在一次与民盟的同志座谈时,他谈到经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最欣慰的是自己有一副好的身体。但不幸的是,在这次座谈会不久,他被查出患有胃癌。他患病的消息引起了中央统战部、民盟中央、中共重庆市委的高度关注,也震惊了市委统战部、重庆市统战系统。市委非常要求各方,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救治。市委统战部决定对冯老的资料进行抢救性收集整理,由我负责编写采访提纲,进行面对面采访。11月份,我与摄制人员到了冯老家。冯老看上去非常坦然,几乎看不出他是一个重病缠身的老人。他侃侃而谈,谈自己的经历,谈自己的思想,谈自己对党的统一战线、民主党派工作的一些认识和想法,非常投入。采访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结束后,他主动提出与大家合影留念。我们佯装对他的病不知情,赞赏民盟市委给他做的八十大寿,送给他的字画,赞赏他所钟爱的那几盆君子兰,与他交流养花种草的心得。不知是有心无心,冯老幽幽地说了一句花开亦有花落时。从冯老的精神状态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

 

最后时刻

20043月上旬,冯老身体已非常虚弱,医院几次下达病危通知书。314上午,我们按预约赶到病房进行采访,发现冯老正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等着我们,面色苍白,身形极度瘦弱,头发也有些凌乱。真让人不敢相信,这就是曾经儒雅大度、精神矍铄的学者、长者冯老,心中陡然凄凄至极。据陪护他的冯丹介绍,冯老知道我们要来,力违医嘱,早早下床洗漱,勉强吃了点东西。采访持续了大约半个多小时。结束后,他坚持要把我们送到楼梯口,我们坚决不同意。最后折衷,冯老把我们送到病房门口。

有些昏暗的长长走廊,一位垂垂老人在女儿的搀扶下,默默地看着一群与他生命线曾经交叉过的人渐行渐去。电梯打开,在关上的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犹自向我们缓缓挥手。这就是我对冯老回忆的最后定格。3178 ,也就是我们采访后的第3天,冯老离我们而去,享年82岁。

 

思想对接

得到冯老去世的消息,我无语坐在办公桌旁,大脑一片空白。几天后,部领导让我起草对冯老的悼念文章,我婉拒了,这与我一贯的工作作风格格不入。我想,让一个无名小卒,让一个与他接触不到5年的后生晚辈给他盖棺定论,太亵渎他那的英名了。但最终我还是接受了这一任务。给冯老树碑立传,这可能就是我与冯老结下的善缘。

与冯老曾经频繁接触,冯老的几本文集我过去已看过几遍,对他的思想有些体会。特别是最后的两次采访,让我对冯老的爱国、爱党、爱民盟,对目标执着,敢于直言、淡泊明志等人品风范、学术造诣、高尚道德体会特别深刻。他的同事,四川省政协原主席廖伯康,民盟重庆市委副主委、西南师范大学教授刘明华等过去写过一些评价冯老的文章,我曾经看过,临时又搜出来,反复揣摸他们所认识的冯克熙。我又请长期与冯老打交道的时任市委统战部党派处处长的陈文华回忆冯老生活、工作最精彩的片断,谈冯老的过人之处。经过两天的准备,在一个办公室人去楼空的晚上,我稍稍梳理了一下头绪,思路很快进入与冯老思想的对接,冯老的音容历历再现,对冯老的回忆通过键盘、通过显示屏自然流露,情绪时而悲怆、低沉,时而欢愉、振奋。当黎明到来时分,《斯人已去,风范长存——怀念冯克熙同志》,洋洋几千字已然成文。几天后,该文以市委统战部的名义在《重庆日报》、《重庆政协报》等报刊刊出,并被国内多家媒体采用。

冯老是统战政协工作的楷模。在冯老逝世一周年之际,我曾想作文以记,但世事纷扰、惰性十足,留下遗憾。值改革开放暨民主党派恢复活动30周年之际,记此点滴,以慰冯老的在天之灵。